板栗情怀

说起板栗,就直勾得嗓子眼儿发痒,咽了一肚子口水,非但没把馋虫淹死,却越发地精神了。
　　村里的板栗树,都是生产队包干后遗留下来的,越来越少。少有的那么一片板栗林因疏于管理,也一气之下,不再结果了。没人督导指挥,疯长疯玩,贪念春色,年年忘了开花,棵棵都成了不良青年,谁让你教育无方呢?散布在果园里的,也都就近地规划到自己园子里,圈了个圈,就是自家的了。虽然看管的严实,但却不乏跟它接触的机会。
　　板栗树肯吃苦,多贫瘠的地方,都能欢实地扎下根,年年勤恳地挂一树果出来。不管太阳血盆儿似的小红嘴儿咧得多大,抽干了地里的水儿,它总默不作声儿地顶着一头黑油油闪着亮光的叶子,从来不皱一下眉头,挺胸鼓肚地抖着精气神儿。太阳也不服软,跟来来往往的云彩眉来眼去的,亲这块一口,亲那块一口,喜得都围在它身边,遮得严严实实,不一会儿大雨点子就没完没了地倒下来。黑脸儿的云彩缠绕着太阳献媚,这一块那一块地拥挤着,一不小心,就咔咔嚓嚓地撞出满天的闪电来。可这板栗牢牢地抓着大地,晃着脑袋唱着小曲儿,痛痛快快地搓了个好澡。太阳折腾得有气无力的,红着脸儿躲在山后头就不好意思出来了。
　　春天,板栗的小嫩叶子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,不经意地伸个懒腰,就变了一片大大的油亮嫩绿大叶子。远看去,如一湾清澈的碧溪,在粗糙的树皮上缓缓地舒展开来。鸟儿们贪恋这一树绿色,轻轻落在枝杈上,蹭一蹭这叶子,亲一亲那叶子,扑腾着翅膀融入到这美景中去了。
　　待到六七月份,是板栗花开时。淡黄色的板栗花儿,朵朵串串,毛绒绒的,像极了狗尾巴花儿,也像是青色的毛毛虫穿了件淡黄的小褂,很可爱的样子。诱人的芳香,在皮肤古铜的农人路过时,格外的浓郁,许是它看到了辛劳,许是滴下的汗水滋养了它,闻一闻那香味儿,劳作之苦,也就飘摇着远去了。农人抬头看到了一树的希望,抹一把汗,挥舞的锄头那么扎实有力,一树的板栗花儿受了那一眼的鼓励,朵朵精神抖擞,暗下决心挂一树收获的秋。
　　没过多少日子,树上就挂满了青色的“小刺猬”,胆小的躲在肥大的叶子后面,又不时地从后面探出头来,看看树下的小毛孩子们玩的什么游戏。其实孩子们早就等不及了,抓耳挠腮地猜想着小青果子里有多大个儿的板栗。擦擦嘴边的口水,吸吸鼻涕,提提裤子甩下鞋就上树了。不会爬树的,就扔块石头,砸一个下来,或是找个木棍儿捅一个下来。不过往往掉下来的不是地方,或是“小刺猬们”太希望与娃儿们亲近,愣头愣脑地就奔着小黑脑袋去了。机灵点儿的捂着脑袋就撤,顾头不顾腚了,一下子就掉在了肉乎乎的小屁股上。脑子不灵光的,傻傻地看着掉下来,跟小板栗对上了斗鸡眼儿。这要是一伙儿人,砸头砸脑袋的,也就不好意思哭出来了。要是一个人,四下瞅瞅没人,就恬着脸哇哇哭上了,哭不多大一会儿没意思了,就自个擦擦泪珠子,提提裤子,吭吭哧哧砸板栗去了。这时候的板栗砸开里面都是白白的一泡奶白的水儿,嚼着这一丝甜味,砸屁股蛋子的事儿早忘得干干净净,吧嗒着小眼儿急切地盼望秋分的到来。
　　白露核桃,秋分栗子。一到秋分,“青刺猬”就烫了头黄毛儿,一个儿挨着一个,挤在一棵树上,挂得满满的。刺儿间的纹路越显清晰,一个个似笑非笑,都憋着一股劲儿。不知哪一时,也不知是哪个讲了一个笑话,就卟哧的一声儿,有那个忍不住笑的,就咧开了大嘴,掉地上一个红里透紫的大牙,这嘴儿想合可就再也合不上了。这嘴要再一咧或是一哆嗦,可就不知道能再掉几个了。这个忍不住笑,那个也传染上了,纷纷地,都咧开了大嘴,把这个秋天露得一个干脆。只是有那爽朗一笑的,也有那抿嘴羞赧的。白露早,寒露迟,秋分种麦正当时。这当儿,都开始种小麦了,也顾不上这一树的栗子,再说也还是挂在树上,丝毫的没有什么损失。等忙过了这几天,就采摘回家,在院子里晒着,让它们都笑个够,充分爆裂后,里面的板栗就好取了。每每午后,都拿一长棍,在里面又拨又翻,这些家伙们以为是给他们挠痒痒,刚碰着边儿,就卟哧一声儿,裂开大嘴乐上了。收拾停当,这板栗就装进了袋子,老茧抚摸着这堆娃的学费,那堆来年开春儿的化肥,也卟哧一声儿,乐了。
　　幼时,也去偷过板栗,山后面那面坡,有一大片的板栗树,把牛往山上一扔,就结伙儿越过山顶,悄悄地溜下山,准备摘几个回来。山上比较陡,下去的时候,不免要摔跤翻个子,骨碌骨碌就滚下去了,碰着磕着也不敢吱声儿,老老实实地趴在草里。嘣嘣,刚砸下来没两个,突然从林子里冲出来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,皮肤晒得油黑,拎着一根棍子,凶神恶煞的样子,吓得我们几个脸儿都变了,撒丫子就往山上跑。等跑到山顶,上气儿不接下气儿了,一屁股坐在那儿吭哧吭哧喘粗气儿,个个儿憋得脸儿通红。谁想那姑娘居然追了上来,手里还拎了几枝板栗,是送给我们吃的。前年回老家过年,和那帮伙伴儿们又蹲在三儿家的炕头儿喝酒,酒到酣处,又提及此事,三儿老婆猛地一拍桌子,起身就揪我们几个的耳朵,原来当年那小姑娘就是现在三儿的老婆。
　　关于板栗的好处,就不多言了,“干果之王”、“铁杆儿庄稼”的美名都是大家所了解的。只是乡间的些许小事,再言一二。板栗的皮儿,除了晒干烧火做饭,还有一个极妙的用处,就是堵鼠洞。要是哪儿有老鼠洞,把一个板栗的外皮儿塞上,它就再也不敢从这儿出去了,这东西跟刺猬一样,它是无法处置的,咬不得又推不得。只能干瞪眼,另觅它处做窝去了。
　　谁家孩子结婚做棉被的时候,在缝被子的时候都是要放栗子的,取早生子的意思。孩子娘盼着抱孙子,孩子奶奶盼着抱重孙。在我十多岁的时候,奶奶在她的老柜子里就放了一把栗子,说等我结婚的时候用,我却总贪恋那点儿吃食儿,那把干巴巴的栗子都让我偷偷磕了皮儿,含着吃了。可来年,总会在里面又找出一把。直到我26岁那年,收拾奶奶遗物,在老柜子里又找出一把陈年的栗子,泪如掉线的珠子,泣不成声,收藏了这把栗子,时至今日。每看到这把还没用得上的栗子,我便懊悔辜负了奶奶太久。
　　李贤伟 中国绿色时报 2006-11-6